经济学家田轩:A股和经济走势基本面是脱节的 实行“T+0”是必然方向

时间: 2024-02-22 16:57:59 |   作者; 乐鱼官网客户端

  编者按:2023年,中国经济在变局中寻路前行。腾讯财经《经济大家说》栏目联合河南广播电视台大象财富推出2023—2024跨年系列策划“穿越变局的力量”,对话财经大家,在错综的产业变局中洞见方向,在奔腾的时代大潮中寻找定力,在新发展逻辑中汲取力量。本篇是此次跨年系列策划的第六篇,对话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院长、金融学教授田轩。

  2月18日至19日,新春上班伊始,证监会召开系列座谈会,就加强长期资金市场监管、防范化解风险、推动长期资金市场高水平发展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建议。

  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院长田轩便是重要参加会议的专家之一。针对IPO他提出建议:“在严把IPO准入关、吸引真正高成长性、高科技企业上市,增强投资标的的可投性基础上,加强上市公司全过程监管,坚决应退尽退,促进市场优胜劣汰。”

  实际上,这已经不是田轩首次提出此观点。他在腾讯财经《经济大家说》栏目表示:注册制要能保证一个“优胜劣汰”的良性循环系统,要能让最优质的资产、最好的企业在挂牌,能让稀缺的公众资源配置在最好的企业里。

  “我们国家现在确实在做退市改革,我看2023年已经有50多家企业在退市,2022年也有几十家,这绝对是一件好事。”他进一步总结,注册制就要让市场来决定,要更加市场化。

  提及注册制改革建议,田轩坦言,作为人大代表他会反复提出尽快实行“T+0”,他认为这是一个必然的方向,“T+1”会让广大中小投资者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状态。

  他认为,A股市场走势和经济基本面是脱节的,中国长期资金市场存在着结构性问题。对于“股市要从一个融资市场向投资市场转变”的提法,他表示认同,若投资的人在股市上赚不到钱,没有财富效应,就会变成做公益,这是不可持续的。

  谈及宏观经济走势,田轩持“谨慎乐观”的态度,他认为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速在5%-5.5%左右,不管是货币政策还是财政政策,都还有发力空间。

  在腾讯财经《经济大家说》栏目的这次对话中,田轩还围绕我国经济宏观微观的温差、未来的宏观政策预期、增长新动能、人工智能带来的经济影响、科技创新潜力等问题进行逐一解读。

  腾讯财经:您认为当前股市的走势是否反映了经济的发展情况?当前股市走势受经济周期的影响多一些,还是其它因素比如制度安排、市场结构的影响多一些?

  田轩:“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”,这句话不适用于中国的A股,毫无疑问A股和经济走势基本面是脱节的。

  举几个例子:从逻辑上讲,一个国家的资本市场应该是底层经济水平的晴雨表,是正相关的。股指理论上应该能跑赢国家GDP的增长速度,因为GDP包括这个国家所有的资产,好的、不好的,先进的、落后的,但是资本市场、上市公司应该代表的是国家最优质资产,最能产生未来现金流、未来科技发展的好企业。中国有成千上万、上亿的企业,最后只有5000多家能上市,那这些都应该是最好的企业,指数按理应该跑赢得GDP增长,但没有。

  简单的一个全球数据统计显示,像美国、英国在本世纪初到2023年,他们基本上是匹配的(指GDP增长和股指增长);而日本,虽然处于经济萧条、衰退时期,但它的GDP水平是本世纪初的90%,跌了10%,但股指还涨了1.4倍;邻国印度的GDP是涨了4倍,股指涨了7倍,它的股票指数是大幅度领先GDP的。

  而我们国家,从2000年到2023年年末,GDP涨了14倍,股指只涨了一倍(从1500多点翻到了不到3000点)。因此可以看出,我们的经济快速发展下,股指并没有跟上速度。

  我认为肯定是结构性的问题。中国的股市长期不涨,和资本市场存在的一些顽疾和痼疾高度相关的。

  当然,我们过去一直在不断改革,但确确实实资本市场还是存在很多问题,从发行制度到交易制度,到并购重组制度,到退市制度,我觉得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。

  包括投资者结构、投资者保护、政府和市场的关系等等,到底监管的这只看得见的手和市场看不见的手应该怎么配合,它的边界在哪里?当然,上市公司的质量、公司的治理也都存在很多改进空间。

  有些经济学家、学者提出“股市要从一个融资市场向投资市场转变”,我挺同意这个观点,这也很重要。

  原来,股市应该是个融资市场,最早帮助国有企业脱困,然后是通过融资来帮助企业发展壮大,是实体经济,这个逻辑没有问题。

  但是,如果投入资金的人在股市上赚不到钱,没有财富效应,就会变成做公益,这是不可持续的。

  腾讯财经:您认为当前资本市场改革的核心方向是什么,最紧急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改革是哪个方面?

  田轩:最早提改革是要“三化”:市场化、法治化、国际化。我蛮同意中国资本市场改革的九字方针:建制度、不干预和零容忍,它其实和市场化、法治化、国际化是高度相关的,尤其是市场化、法治化。

  什么是“建制度”?如果你把资本市场想成一个play-yard(游乐场),从政府和监管的角度,就要把在游乐场(资本市场)的游戏规则预先定好,而且要有法治来保障,设置好红线在哪里?哪些是能做的,哪些是不能做的?所有市场的参与者,定位和职责是什么?这是我理解的建制度。

  第二,“不干预”,实际上就是市场化。按照预先定好的规则,不同市场主体进入这个游乐场,就应该各就各位,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。

  比如最重要的上市公司,挂牌上市后应该专注主营业务,提高公司治理、企业竞争力、产品质量、服务质量、盈利水平,快速稳健发展,给投资者产生回报,提升股价或分红;

  投资者的主要职责是去理解企业投资标的风险和收益,有一个对比的关系。要知道进入到股市是有风险的,不要赚了钱就觉得自己厉害,是股神,赔了钱就怪公司,怪证监会,不要做巨婴;

  投资银行、分析师、评估师、会计师、律师......作为金融中介,要连接投融资双方,发挥作用,降低信息不对称,提高企业的透明度,降低代理成本等等;

  政府监管层,要把制度定好,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到决定性作用,只要在定好的红线范围内各就各位、各司其职运行,就不要去干预。

  最后三个字是“零容忍”。如果有企业、中介机构、投资者(包括机构、散户)踩了红线,违法违规,要加大违法惩处力度,提高违规成本。

  当然,如果在市场化、法治化、国际化这三个方面一定要挑一个当前最棘手的,我觉得是“法治化”,法治是保证资本市场最重要的抓手。

  腾讯财经:有学者提出,在市场不太景气的局面下,应该强化退市机制,上市公司优胜劣汰。对此,您怎么看?

  有学者做过统计:1991年,资本市场成立,到2021年,可能有约100家企业退市;对标较为成熟的资本市场,比如美国,每年有300多家企业上市,有将近300多家企业退市,现在总数大概是3000多家上市公司,基本上流转率就是10%。这意味着,它大概只需要花10年,整个上市公司的构成就变了,总数还是3000多家,但构成不一样了,这样就能保证“优胜劣汰”的良性循环系统,让最优质的资产、最好的企业挂牌,让稀缺的公众资源配置在最好的企业里。

  我们国家长期以来上市是很难的,退市也跟难。各种各样的保壳、囤壳的事儿就出来了。现在我们国家确实在做退市的改革,2023年已经有50多家企业退市,2022年也有几十家,这绝对是一个好事情。

  腾讯财经:目前注册制全面落地已经一年多,您如何看待注册制的实施效果?后续走深走实的关键点有哪些?

  田轩:我觉得注册制改革不仅仅是发行制度的改革,实际上是整个资本市场生态系统的改革。有人说“让大量的企业上市就是注册制改革”,我认为这种理解有些偏颇,所以在实际的操作中也会出现一些偏差。

  我理解,注册制改革实际上是一个市场化的改革,企业符合上市标准、披露条件,能不能成功上市,是由市场决定的。

  换句话说,第一,如果有大量的企业在交易所同意、证监会注册后,在发行时却失败了;第二,有一些企业上市后出现破发;第三,企业上市后两三年内又被迫摘牌退市。如果这三件事情会发生,我会认为是我们国家注册制改革成功的标准。

  但是现在看起来还不是,所以我觉得可能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,是一个系统工程。

  田轩:我也提了很多次交易制度的改革,去年“两会”我的代表建议就是实行“T+0”的交易制度。

  为什么我一定要强调“T+0”?现在是T+1。因为“T+1”其实对散户很不公平,今天买,只能明天卖,反向操作是不能当天做的。但是,大的机构投资者可以通过股指期货做反向操作,这就让广大中小投资者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状态,“韭菜”就很容易被割。

  举个例子,我觉得印度是个很有趣的国家,它的国家发展、制度设计、基础设施等各方面都比中国差很多,但是它的资本市场却涨得非常好。从交易制度上看,它是散户“T+0”,机构投资者“T+3”。因为它认为机构投资者,就是所谓的“聪明的投资者”,他们掌握更多的信息,收集信息的成本也更低,如果跟散户一样“T+0”,就是把散户置于相对不利的状态,对散户就是不公平的。

  作为人大代表,我还会反复提这个建议:在交易制度上尽快地实行“T+0”,这是一个必然的方向,现在全世界可能只有中国不是“T+0”了。此前,大家总是会担心“T+0”以后股价有可能会有剧烈波动,其实学术研究发现并不会,反而是对资本市场的限制(比如做空的机构的限制)会导致股价异常波动,会导致股价信息含量的降低,会导致资本市场的质量下降。

  还有,我们的投资者构成,现在绝大多数投资者都是个人投资者,这是不正常的,应该让个人投资者把钱交给专业的人。如果市场上个人投资者太多,很多人就会受到误导,受情绪干扰,行为金融学现象都会出现,它实际上不是一个健康的资本市场所该有的投资者结构。

  腾讯财经:2023年您有没有一些企业或市场的调研,或者与一些企业家的交流。在宏观经济数据之外,您感受到的中国经济的温度是怎样的?

  田轩:我这一年去全国各地的调研还挺多的,也有很多EMBA的学生是企业高管、董事长或实控人。

  我总体感觉宏观的数字和微观的体感确实存在一定的差距。总体上,中国经济宏观形势向好趋势确定,2023年GDP增速也完成了年初的任务,达到了5.2%;微观上,一些民营企业或小微企业会感觉比较困难,当然这些企业家们也在不断适应、调整,在继续想办法发展壮大自己的企业,并没有躺平。

  举个例子,我们有一个学生,他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负责人,旗下有三家上市公司,公司所在的行业受到美国打压比较严重。如果从美国出口,就会被征收非常高的关税,为了规避这个问题,就把一部分产业转移到了越南;当越南也可能面临关税问题,没办法又到美国的亚特兰大去设厂,把半成品运过去组装,最后贴上“Made In US”,从而规避在美国的监管。

  我在和他的交流中,感觉到近几年受到的内外部轮流的冲击,我觉得这些企业家还是对未来充满着信心,想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,去自救、辗转、腾落、转型......在众多不利的外部环境下,试图求生,寻求生存和发展,他们也还在不断地壮大。

  腾讯财经:围绕潜在增速,目前学界有些争论,您如何看待?基于对潜在增速的不同判断,是否也意味着需要不一样的宏观政策?

  田轩:这个问题特别好。学术界在建议2024年的经济增速应该定在什么范围内,观点非常不一致。

  我觉得中国的潜在增速可能还是在5%-5.5%左右。客观讲,中国经过改革开放30年的超高速增长,平均接近两位数的增长,在过去十年可以说进入到了所谓的“新常态”,中国经济进入中高速增长阶段。

  但是,2023年GDP总量是126万亿人民币,这么大的体量,如果还能继续保持8%以上,甚至是两位数的增长,是不符合经济规律的。

  其实我们已经创造奇迹了,改革开放30年平均将近10%的增速,若干年都是两位数的增速。从经济规律来看,当GDP达到一个很大的体量,潜在增速是一定会下降的,尤其是又经过了最近十年的“新常态”,又受疫情的影响。

  疫情这四年,第一年增速是2.3%,第二年是8.6%,第三年是3%,加上2023年的5.2%,平均下来也就是4%左右。

  所以,其实我们长期来看是存在一个缺口的,没有达到经济潜在增长速度,这对长期政策取向有很重要的影响:

  第一,经济的实际增长和潜在增长有缺口,意味着还有很大的经济增长空间,这个毫无疑问;

  我们国家现在不管是在货币政策还是财政政策,都还有发力空间。像去年年底发行的1万亿特别国债,赤字率会从3%达到3.8%。因此,我认为还有比较大的财政政策发力空间的。

  另一方面,绝大多数市场预期,今年美联储会进入到降息周期,这对中国的外部压力绝对是利好消息。换句话说,两个国家的货币政策周期原来是不同步的,他们在加息,我们在降息;如果他们要进入到降息周期,这对我们来说是利好。所以,我们的货币政策还是有发力空间的。

  但是我不太赞成大规模放水或强有力的刺激政策,因为中国现在处于“大病初愈”阶段。经过三年疫情,对经济的冲击是非常大的。内需不足、预期不稳、部分产能过剩......问题还是比较多的。不管是居民还是企业,资产负债表都受到了比较大的损伤,学术界称为“疤痕效应”。

  我认为,“大病初愈”阶段是不能靠猛药来刺激的,不能说在ICU里吃猛药然后直接去KTV了,我们需要慢慢休养生息,慢慢调整,慢慢修复居民和企业的资产负债表,稳定老百姓的预期,提升信心。我认为这是一个相对漫长的、不是“一蹴而就”的过程。

  所以,我觉得中国中长期的宏观政策像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的“稳中求进、以进促稳、先立后破”这样的趋势来做,而不是急急忙忙出台大规模刺激政策。

  腾讯财经:我们现在确实面临着产业转移、人口结构调整、人力成本上升等问题,您认为未来还是有5%-5.5%的增长潜力,您认为这种动力或增长空间来自于哪些地方?

  田轩:这个问题特别好,我所说的5%-5.5%的增长率是指当下,并不意味着未来10年、20年、30年、永远都能保持,这个增长率每隔几年就会下降一个台阶,这是必然趋势,最后会到4%,甚至长期趋近3%或更低。

  我之所以不像一些经济学家那样悲观,是因为虽然我们确实面临着人口老龄化的问题,但目前只是轻度的人口老龄化,并没有进入严重阶段;的确看到了一部分产业链向越南、东南亚等国家转移,但这只是一部分。

  中国仍然拥有许多优势。例如,我们有非常完备的工业体系和广阔的市场。我有一些学生将产业链转移到越南,他们发现成本其实相当高。虽然人力成本和关税可能会降低,但配套设施、当地环境以及劳动力素质与中国相比差很多。我们拥有广阔的市场空间、完备的工业体系、高素质且相对便宜的劳动力,以及完整的产业链和配套措施。最重要的是,我们有一群对美好生活有着强烈向往、勤劳的人民。

  因此,我对未来持谨慎乐观的态度。毫无疑问,经济增长是有规律的。我们在改革开放初期进行了一些制度上的改革和调整,释放出了巨大的生产力。由于起点较低,所以有快速增长。但是,随着经济体量的增大,增长速度一定会逐渐趋向于成熟的经济体,每隔几年就会下降一个台阶。

  所以,未来我们的潜在经济增速可能会降到4.5%、4%、3.5%、3%,甚至更低,是可预见的,只不过我觉得现在还没到那一天。

  腾讯财经:有些学者提出“新新常态”的概念,您认为觉得我们当下面临的变局是什么?

  我自己的理解,最近几年逆全球化浪潮不断涌起。我认为全球化的大势是不会变的,但就像长江从西向东流,中间出现了一个漩涡,给我们造成了一些困扰。所以,我们要国内、国际双循环,国内统一大市场,打破地域切割、行业壁垒、要素、人员、流动等。

  我认为这些都是在应对外部逆全球化变革的相应措施,是“百年未有之大变局”很长时间内的一个主要因素。

  第三个角度是科技的快速发展。未来,人工智能大模型将是一个工业革命级的颠覆,它可能像当年蒸汽机、电力或信息技术那样同量级的科技颠覆,并且速度会非常快,这会对我们的日常生活、经济形态甚至政治形态都会产生很重要的影响。

  腾讯财经:提及“科学技术创新”,在当前面临的一些内外部压力下,我们创新的动力、潜力在什么地方?一些已经出现利润下滑的企业应该如何创新?

  田轩:创新实际上是把像劳动力、资本、土地、数据等生产要素,以更新的模式来进行组合,产生更大产出的一个过程。它和制度、法律并列,是能大幅度提升一个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重要抓手。

  宏观方面,当前我们的祖国采取新型的制,这代表着国家对科技创新、技术创新的高度重视。因为创新前期投入大、周期长、不确定性强、失败率高,有一些基础性、颠覆性的创新在很长时间内没有办法商业化,这种就适合由国家牵头来做,可以有大量的资源、资金投入,对失败的容忍度也非常高。

  第二,要发挥市场或微观层面企业的作用。企业做创新是为了优化产品、更好地服务客户、扩大市场占有率、提高利润,让企业做大做强,市场也会倒逼他们做很多颠覆性的创新,这就需要发挥金融的力量,改革金融制度,利用金融市场和工具,让创新型企业愿意做长期的、早期的投资,去探索、去试错。

  所以,财政在科学技术创新上的发力还有很多的空间。我认为科学技术创新在最早期阶段的研发工作应该由政府来主导,然后慢慢接近市场化的时候,由企业来介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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